大姑

作者：梁银

“小银，你大姑住ICU，快不行了！”

电话那头，母亲带着哭腔，一边说着一边催促我赶紧返程。我的心，像被针扎了一般。瞬间，双眼就像泄开的闸门，泪如雨下。

大姑八十有八，身体一向康健。2019年春节，我和姐姐们还去看望她，虽然意识反应有些迟钝，但精神还是一如既往，怎么突然就……

想想十几年前，在高中那段艰苦的岁月里，大姑一直陪伴在我身边，眼泪又不由夺眶而出。

2004年，我刚升入高中，第一次离开家，离开父亲和母亲，到了县一中读书。当年，大姑跟着当了教师的表哥居住，怕我不习惯，她一次又一次拖着笨重的身体到学校看我。那时，大姑早已上了年纪，身材矮小且肥胖，走上几步，她便要停下来歇上一歇，十分钟的路程，硬是被她走上半个小时。大姑总是变着花样给我送东西，有时是些新鲜饭菜，有时送上她蒸的馒头或包子，亦或是腊肠、牛奶。送的次数多了，同学都认识了她。再到后来，大姑还未到教室门口，就有同学大声喊我：“梁银，你大姑又来看你了”。每一次，我都匆忙跑出去，远远地，看着大姑满头大汗，气喘吁吁的扶着楼梯歇息，我都会感动的不知所措。

高考那一年，大姑怕我学业压力大，营养跟不上，就隔三差五送些牛奶，有时还带上她亲手炖的排骨。大姑只是希望我们老梁家能出来一个大学生，从此离开黄土地，光宗耀祖。可不争气的我，第一年高考失利，不得不选择复读。当我打算要放弃时，每一次看到大姑出现在我的眼前，我就给自己暗暗鼓劲，咬牙继续坚持。大姑从未读过书，没有多少文化，她做不到给侄子以语重心长的安慰，或者鼓励，只能默默地做着她擅长做的饭菜，然后一次次不厌其烦的送到我的手上，直到我考上大学，心愿得偿。

当鲜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，大姑似乎比父亲和母亲还要高兴。为庆祝我考上，大姑从她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张一块、两块、五块的零碎钱，塞到我的怀里，以作大学日常生活费用，后来我数了数，有200多块钱：大姑生活不易，这是表哥给她日常买菜所结余的零钱，她自己不舍得花掉，攒着将来以图大用。这200多块钱，对于我四年大学生活，虽只是杯水车薪，但这些年，我一直留存着，即使在我最艰难的时刻，依然保存着大姑给予我的那份温暖和感动，直至今天。想一想，如今我所取得的一些成绩，就有大姑从中的一份“功劳”！

上大学的那些日子，由于大姑没有手机，家里又没有电话，只能等到过年学校放假，才抽空赶往城里见上大姑一面，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，待不了几个小时，便要离开。之后，又返程回校，继续忙碌的学业。想想，心里都觉得特别愧疚。

这几年，我离开老家，一个人在青海苦苦打拼，虽然小有成就，但时常感怀不能回到父母身边，大姑就一直被我抛诸于脑后了。每次休假回皖，都是匆匆忙忙，还想着多陪一陪父亲和母亲，去大姑那里次数就更少了。

2019年过春节，已感大姑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，身体虽还硬朗，但精神却现老年痴呆之状。那时，总觉大姑还健在，有表姐和表哥在她身边，我这个做侄子的无须担心，将来还可尽孝两日。但谁成想，离开不过半年的时间，大姑已然倒下。

我匆匆向单位打了休假报告，便马不停蹄的坐上回安徽的火车。及到家，还未放下行李，母亲就匆忙带我赶往医院。由于大姑住的是ICU病房，每天下午16时院方才允许一名家属进去陪伴。不等亲人们开口，我就急忙报名进去，在医生的指引下，我远远看到大姑一个人，静静地躺在病床上，脸上明显消瘦了许多。

在大姑耳旁，我轻轻喊了两声，她只是努力的睁开眼，似有不识之状。再喊上几声，她的嘴角只是微微动了一下，就再没有任何回应。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，我知道，大姑还是有一点儿意识的，她似乎隐隐知道，亲人就在身边，那个离开她去追名逐利的侄子终于回来了，从未远去。就这样，我和大姑静静的对视着。已经很久很久，我们娘俩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了，再次重现这种场景，却已是时移世易。

不知不觉，半个小时已过，医生不停的催促我离开，我这才一步一回头的走出病房。那一刻，我分明看到大姑的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。

回家的路上，我和母亲一直沉默不言，都沉浸在悲伤的现实里。我不敢想象，大姑是否真的不再认识我；我不敢去想，大姑能否还会意识清醒；更不敢去想，有一天，大姑真的撑不下去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……

生老病死，虽乃人间常事，但我还是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。只是默默祈祷，在我仅有的假期里，多陪一陪大姑，在她瞬间清醒的那一刻，还能一如既往的叫我一声：“小银，你回来了！”

2019年12月初，大姑去世，著此文聊表纪念！

    （作者梁银是青海省东川监狱民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