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是最勇敢（却把青梅嗅 5）

原创： 侯玲 

这世上，顺水顺风的事情不多，期望值与现实之间差距很大，很多时候，期望越高，失望越大。

幸好，我带着豆子的黄山行，一开始就是失望。这样，倒显得后面的游玩越来越美好。这点小小的心得来自豆子的感言。十岁的孩子，她也有细细微微的世界观。这些年的成长中，我发现孩子在大自然里更容易感慨，她在自娱自乐里更容易思考，这是学校教育不容易出现的。我有这样的心得，便创造机会带她接触这个世界。钢琴比赛结束，趁机去千岛湖，爬黄山。她右膝盖上的伤口未愈，明天拆线。这样子，她能不能坚持爬山涉水，还真不好说。走一步算一步，我等她说停再歇。

我们选择水路去黄山。从千岛湖淳安码头出发，吃千岛湖的大鱼头，豆子和唯一的小伙伴很兴奋。我背着大包，带上勇气，这一路上，我都在酝酿情绪，也细细体会做妈妈的人如何强大，如何由柔弱长成坚韧。三个半小时的水路，两个半小时的车程，夜色朦胧时，我们终于到黄山脚下。两个孩子一路上睡了醒，醒了睡。他们从最初对水的欣喜到见怪不怪，一天的舟车劳顿累了，倦了。黄山脚下灯火通明。山下客栈到了，孩子们欢呼如见亲人。

客栈冷清，几个略带倦意的年轻人退出麻将局，把我们的身份证查了又查，懒洋洋告诉我：408。我拉着孩子，拎着硕大的行李背包爬上三楼，服务的小姑娘把毛巾牙具一股脑塞过来，说一句：顺道带上去。我哭笑不得。如此逐客般的服务，豆子怯怯的，我冲她眨眨眼，她冲我点点头。房间倒还干净，却没热水。问能不能换间房子，烫发染黄的年轻人打发个老太太来看。老太太把莲蓬头反复扭转，热水终于出来了，一脸骄傲的老人就一句话：看，水，热水不是出来了吗？我小心地陪笑说：每位客人都要这样调，你家蓬头是要不停更换的。

房间里闷热，我问：冷气怎么开?服务的小姑娘眼皮子都没翻，一句话噎得人无言：交空调费了吗？我们都懵了。哪家旅馆空调费要另算？孩子们呆鹅一般看这滑稽的大人世界。好在大家心平气和地协调，总算有了冷气。给孩子解释，店大欺生，这是旅游景点遇到孙二娘的连锁店了。顺势讲讲出门的不可预知性，他们叽叽喳喳追问孙二娘的人肉包子，瞬间又活泼开朗。  

夜沉寂又明亮，星星像一盏盏明灯，一切都很美好。世间不总是花好月圆，偶尔让孩子看看真相也挺好。      

清晨6点钟的黄山脚下，早餐是小菜稀饭白水煮蛋，豆子又自充大姐，给小伙伴剥鸡蛋。我泡好普洱茶，此地水质清澈甘洌，茶汤更香甜，弥补了人情的冷淡。

 五岳归来不看山，黄山归来不看岳，期待黄山美景。我的背包鼓鼓囊囊：豆子的风衣、雨衣、睡衣、矿泉水、营养快线、八宝粥、速食面、巧克力、水果、大茶杯。这个行囊至少8公斤，带孩子爬山，我仿佛在搬家。豆子也有小背包，装了少许吃的。因为有伙伴同行，两个孩子都很兴奋。豆子拿伙伴小男生的忸怩做文章，小男孩渐渐展示男子汉的坚强。山路盘旋而上，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。孩子是想挑战一座山，大人是想挑战一下孩子。至于这座山，它是要挑战一下所有人。

要徒步爬到天鹅岭就是个下马威，至少三十里山路。豆子意志坚定要与我同步。她右膝盖的伤口还没拆线，我不敢大意，可也想看看她能不能言出必行。小男孩选择徒步，他的妈妈不想爬山，爸爸支持他愿意陪同。豆子激励他：你不是要做个好驴子吗，不爬山怎么证明？这一路，他两用“好驴子”的称号互相勉励，彼此奖励小星星。小男孩闻言虎虎生威，力排众议，我们决定一起爬山。目标已定，孩子犹如单飞的鸽子，穿梭在陡峭的山路上，嘻嘻哈哈不知疲倦。在家宠着惯着的孩子，如放飞的风筝，没有人喊累。豆子偶尔拉拉我的背包，问我沉不沉。我额头的汗她看得见，可她也看见，我没有喊过累。

 两个小时后，孩子们已没有最初的兴致盎然。腿脚渐渐慢下，我给他们讲曹操的“望梅止渴”。黄山奇松随处可见，远处的怪石也凌乱出现。拍照，观察云的变化，越是高处，风景越是美。俩个孩子开始用诗词形容眼前景。一览众山小。只缘此山中。课本上的铅字成了眼前的实景，他们很欣慰。我的小腿肚子酸痛，但没有一个孩子喊累。大家喝一罐红牛，吃一根黄瓜，又能量满满开开心心。这样的状态，我始料未及。

 快到中午，天色突然阴沉，随之而来就是云海漫延。一缕缕，一团团的云从山腰缠过来，压翻山头。风夹杂着潮湿的云，形成颗粒状的雾，拂过面颊，人嘴里都嚼着潮湿。豆子说妖怪来了，男孩说是黑熊精，他们柱个棍子你追我赶。又一阵风过，远处山头若隐若现。刚才的美景恍若梦醒，仿佛揭过的一张画卷。孩子们又说罗刹国的故事，海市蜃楼。两个大人默不作声，也许我们都不曾想过，孩子竟然懂得那么多。

连续的登山，超负荷的行李，每走一步，我的心跳都在加速。刘海粘在额头，全身不停地出汗，每一滴汗珠刚出来就被渗骨的山风带去温度，只留下一丝潮湿。孩子的体力远远超出我的预计。终于，我们停下拍松拍石，男孩遗憾地说：我妈怕登山，可她坐缆车能看些啥？走马观花。豆子骄傲地拉着我的手臂，大声说：我妈就是个奥特曼。

 有挑山工走来，形如虾米，扁担两端的重物让他们弯腰弓背，或挑菜蔬米面，或瓜果被罩床单，每人的担子都不下百斤。他们长得瘦也单薄，可每一次登级都从脚跟处发力，再挺直了腿肚子往上顶，像个大力士。两个孩子靠紧山崖，主动给挑山工让路，看着他们走远了，大家久久无语。

男孩的爸爸说：山下的黄瓜两根一元，半山腰上五元，山顶上是八元，你们说贵不贵？孩子们说：山顶上，每根黄瓜应该一百元！豆子打开她的小背包，从我的大包里分去几袋零食，问我还重不重。我心里感激挑山工，他们身体力行给孩子上了一课。带着孩子爬山是父母的自虐，可这般劳累换得孩子的吃苦体验，很值得。白鹅岭终于到了。我对孩子们说：今天，你们步行值八十元，坐缆车上行费用是八十元。男孩吐舌豆子咧嘴，以前，在他们的眼里，八十元只不过是一两顿肯德基。

 黄山松著名，竖琴松，龙爪松，连理松，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命名的雨伞松一一出现，我们惊叹连连。贫瘠的石崖里长出俊美高大的郁郁青松，很自然想到贫寒出英才。环境的恶劣不一定让人退缩，真正的挑战者在绝处逢生。我如此这般给孩子们讲，做人要像青松，不畏严寒，顶天立地。他们如鸡啄米点头，此刻，这些松就是最好的老师。

“始信峰”到了，我讲骑马或柱杖来黄山的古人，孩子们猜测，古代人行千里路更不易，看到美景怎么与人分享？我答：只有挥笔泼墨告诉后人要坚持，证明不虚此行。分享文人墨客的心得感慨，我问孩子们：爬山，你们信谁？大家哈哈大笑：信别人的嘴？还是信自己的腿吧。我们的腿已很软，山路还有很长。可这时的孩子已经与来时的他们不同。征服了一座山，孩子就成长了。席地而坐，水正甘甜果正清脆，伴着美景和着风声，耳得之而为声，目遇之而成色，苏子的豪迈我们便拿来下酒。

我说了一句：我看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让孩子们猜作者是男是女？他们异口同声说：女诗人。我笑了。辛弃疾的温柔一面世人很少见，就像我的勇敢没有几人看见。豆子问我累不累。我说：累，累死了。我问她：腿上的伤痛不痛？她说：痛，但我可以忍受。今晚住在山顶再拆线，明天我就可以舒服地奔跑着下山。她这样说，我真心欢喜。

我的姑娘，你可知道，生活就是一闪翻过一山拦。你这样信心满满，让我知道你很勇敢。这一趟爬山，我是爬得多么欢喜。